西部慢调

要搞清楚什么是美国西部片，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美国西部。美国从大西洋沿岸十三州发家。独立战争后，英国将阿巴拉契亚山和密西西比河之间的地方转给美国。19世纪初，美国从法国购得路易斯安那。接着，从西班牙得到佛罗里达。中叶，与墨西哥发生战争，得到得克萨斯、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。大约在同一时间，美国与英国签约，获得俄勒冈大部分地区。

美国从东向西逐渐发展，首先是阿巴拉契亚山至密西西比河之间的区域，被称为旧西部。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地方被称为新西部。美国西部最广义的定义为阿巴拉契亚山以西，广义的定义为密西西比河以西，而通常的定义为蒙大拿、怀俄明、科罗拉多、新墨西哥及以西。

本文采用后者。这一带基本处于落基山脉。西北蒙大拿一带夏天青山绿水，冬天白雪皑皑；西南则有茫茫戈壁，风吹黄沙。西部片起初以西部开发为背景，后来不局限于此主题。凡是发生在西部，表现西部特色的都是西部片。

《被解救的姜戈》（Django Unchained）不宜算西部片。姜戈获救在得克萨斯，第一次杀人在田纳西，主要场景在密西西比。莱昂纳多·迪卡普里奥扮演的大反派几次称“南方人”。黑奴解放是南北问题，不是东西问题。

从去年到现在，我看了不少西部片，尤其在寒假期间，女儿办了两个影视平台的会员。西部片的主流描写侠客和强盗。《西部往事》（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）讲了一个黑社会头子与铁路大亨勾结，抢夺一个农场主土地的故事。另一条线是一个游侠为哥哥报仇。查尔斯·布朗森演游侠，亨利·方达演黑社会头子。几个男角都满脸沧桑，女角是一个妓女。这是一部意大利式西部片。该类型的片子拍摄地点经常在西班牙、意大利等。

True Grit被翻译成《大地惊雷》，不沾边。它的意思是《真正的勇气》，讲14岁女孩在一个法警和一个得州骑警的帮助下为父报仇的故事。她最后失去了一个胳膊，终身未婚。马特·达蒙演第二男主角得州骑警，有胡子，几乎认不出来。

3:10 to Yuma被翻译成《决战犹马镇》，完全不靠谱。所有的战斗、所有的情节都发生在到达犹马镇之前。它的意思是《3:10去犹马镇》。可以用这个翻译，也可以翻译为《目标犹马镇》。电影讲即将破产的农场主参与押送强盗头子。残忍无比的强盗头子被他的故事感动，自愿去目的地，并杀死了所有来解救他的手下（太不可思议了！）。罗素·克劳演强盗头子。《真正的勇气》和《目标犹马镇》两个故事都发生在美国西南部。

The Good, the Bad and the Ugly直译为《好人、坏人和丑人》。克林特·伊斯特伍德饰演无名男人，绰号“金发”（Blondie）。坏人是个杀手，绰号“天使眼”。丑人是个土匪，叫图科。金发是个假的赏金猎人，与图科配合骗取赏金，后来二人闹翻了。主线是三个人寻宝。这三人是枪手，不是镖客。《黄金三镖客》的译法不妥。可直译，也可译为《三枪手》或《夺宝三枪手》。本片也是意大利式西部片，外景在西班牙拍摄。别人评价很高，我觉得一般。

以上是传统的西部片，还有一些影片相当诡异。《皇家酒店的悲惨时光》（Bad Times at the El Royale）拍得很有古龙小说的韵味，古怪陆离。埃尔皇家酒店入住了4位客人，一个推销员（实际上是警察）、一个神父（实际上是强盗）、一个女歌手和一个女嬉皮士。酒店只有一个管理者，是一个瘾君子。女嬉皮士绑架了一个小女孩（实际上是她的妹妹），杀死了过来营救的警察。邪教教主出现，杀死了女嬉皮士。外表懦弱的店小二原来是位顶级狙击手，杀死了邪教教主和他的手下。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杀死了店小二。扮演邪教教主的克里斯·海姆斯沃斯一身健壮的肌肉，很性感。

《八恶人》（The Hateful Eight）几乎全靠人物对话推动情节，超过两个半小时，太长了。血腥，暴力，看完只有两个字——恶心。片子里稍微重要的角色哪有好人？黑人沃伦残酷虐待、羞辱将军的儿子致死，用最残忍的语言刺激将军并击毙了他。即使将军和他的儿子该死，沃伦也不该这样。治安官曼尼克斯和沃伦把女犯活活吊死。赏金猎人鲁斯对女犯一路上侮辱、虐待。这个西部片让我记住了怀俄明的大雪。

我最喜欢的却是文艺片，描写诗情画意、苍凉人生。西部片的人生往往是苍凉的。《河之恋》（A River Runs Through It）、《秋日传奇》（Legends of the Fall）、《断背山》（Brokeback Mountain）、《西部慢调》（Slow West）都是如此。《河之恋》、《秋日传奇》我有专文评论，此处不多说。《断背山》也许是拍摄男同性恋最唯美的电影。《西部慢调》中，苏格兰少年杰伊到美国西部寻找恋人，经历了各种磨难，找到了，却被恋人误伤致死。恋人与他的同伴在一起。杰伊是完美白莲花。

《西部慢调》让我第一次注意到赏金猎人。看完《八恶人》，我查了赏金猎人的介绍，英语单词是bounty hunter。赏金猎人是一种职业，拿着官方的通缉令可以捉拿疑犯，无论死活。赏金猎人多是正面角色，但是在《西部慢调》中，疑犯（罗丝的父亲）失手杀人，罪不至死。赏金猎人追杀他们（罗丝父女），反而被杀。到底该怎么评价这些事情？

在央视电影频道看了不少中国西部片，主要是西北近代刀客片，情节雷同，没留下什么印象。我还是想看这方面的片子，因为对风沙茫茫的西北充满了好奇。《新龙门客栈》、《龙门飞甲》几部古装西部片很精彩，不过，脱离了现实。（西月《高山西月网》2023年2月11日）

这些年，好的西部片并不多，拍的也越来越少。

如何突破瓶颈，是好莱坞电影人永恒的话题。当年，著名法国影评人巴赞对西部类型片的夸赞，也早成为如风的过去。

约翰•麦卡伦的《西部慢调》（2015），无疑是我近年来看到最为诗化的西部片。小伙杰伊（演员本•门德尔森，本身就颇为清朗），从苏格兰远涉重洋来到美国，急赴科罗拉多，寻找他心爱的姑娘露丝（其实，露丝比他大好多，应该说是姐姐辈）。

杰伊途中遇到神秘枪手塞勒斯。这位由迈克尔•法斯宾德饰演的骑士，匪徒也罢，侠客也罢，反正他护送着杰伊一路西行。荒原踽踽，雪山矗立，历险重重。

影片最大的特色正如片名，音乐静缓而悠扬，画面空灵而散淡。且疏忽其叙事，着力呈现一种孤寂的状态，堪称一部西部慢调。即或最终的枪战场面，也极为诗化，想想，无边的荒原上，一间小屋立于其中，麦浪翻滚，蒿草丛密，一场血腥的大战将临……

塞勒斯为了保护杰伊，自己却中弹一侧，只能目睹血溅飞扬而无能为力。杰伊磨破绑绳，急匆匆赶到，反遭不明的露丝一击而亡。塞勒斯对她说“他一直爱着你”，让露丝痛悔不已。她却说“可惜我爱的不是他”。原来，枪林弹雨中，隐埋了多少浪子的爱、秘密和渴望。

露丝与塞勒斯成为最终的一对，收养了被人遗弃的两个小孩。他们依旧守候在荒原中央。塞勒斯静静讲述着杰伊远道而来的故事。一段浪迹、艰辛又无比孤独的旅程。

其弥漫的汩汩诗意，将自然原始的美，与对影成双的马只，形成强烈的映照，由此看出人的微茫与渺小。其实，商业片也可以很诗化，就像六十年前约翰•福特及尼古拉斯•雷所做的那样。

纵然最终不免失望，却不过度显扬。情绪只是一个如风信子般的摇曳。一个个事件看起来并不如过往西部片那么重要，关键是孤独于群星闪烁的夜色中，杰伊所怀抱着绵绵的期盼。套用一句十几年前大家熟悉的广告词：星光恒久远，月亮永不落。

2015、6、4